核心提示：康熙之所以要废掉鳌拜，固然是因为鳌拜没把少年皇帝放在眼里，更重要的是，从中央到地方，遍布鳌拜党羽，宗室贵族亦夤缘党附之，连负责廷卫的上三旗都被他控制，康熙能不急么？

《中国古代朋党史》

朱子彦 著

东方出版中心2016年8月

◎瘦猪

《鹿鼎记》写韦小宝与一干亲贵布库（满语，摔跤）少年，合力除掉鳌拜之事，大体符合史实，不过，鳌拜仅被布库少年擒住。据法国传教士白晋《康熙帝传》载，康熙念鳌拜有功而禁锢之，前者在禁所抑郁而死。其时康熙不过十五六岁，缘何对顺治帝托孤的重臣下手？普遍认为，鳌拜操纵朝纲，危及康熙，故废之。这种看法至少是不全面的。祖宗有训，“凡事不可（大臣）一人独断”（《清太祖高皇帝实录》），即使是顾命大臣，亦不能擅自处理政务，须与其他辅臣协商，并请示皇帝或太后。康熙之所以要废掉鳌拜，固然是因为鳌拜没把少年皇帝放在眼里，更重要的是，从中央到地方，遍布鳌拜党羽，宗室贵族亦夤缘党附之，连负责廷卫的上三旗都被他控制，康熙能不急么？

可见，鳌拜之所以能与皇权颉颃，实乃朋党之力使然。铲除鳌拜党羽后，康熙又接连除掉索额图党、余国柱党与明珠党。谁知朋党如野草春生，又出现南北党争。康熙晚年时，围绕着立储问题，太子党、皇长子党、皇四子党、皇八子党之间，甚至包括皇帝在内的帝党“大打出手”，搞得统治集团内部乌烟瘴气。这个史上在位时间最长（61年）的皇帝，为平息党争，费尽心机而收效甚微。

有清一代，党争贯穿始终。例如雍正朝三次朋党案（允禩集团、年羹尧党和隆科多党）、同治光绪时期的帝党与后党。事实上，朋党源远流长，历史寿命差不多等同整个中国历史。

横向看，由于中国是农业文明，孔儒文化、宗法社会及封建、皇权国家的综合体，故朋党现象较其他国家更为明显、严重。所以，探究朋党之起源、发展、性质与其对历史的影响，是历史研究中很有意义的一项工作。通常情况下，朋党史覆盖在通史或断代史中，并不单独拿出来。例如，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党争“党锢之祸”杂在汉史里，牛李党争杂在唐史里等等。至于检讨朋党及党争起到的历史作用，按照朱子彦的观点：“仅靠单个王朝的论述，则会导致碎片化，雪泥鸿爪，难辨踪迹。”国外一些汉学家如日人內藤湖南、英人崔瑞德者，于此之研究亦未跳出断代史畛域。所以关于历代党争的著述虽多，“从全貌和通史的视野而言，仍属于微观或个案研究，不仅难窥古代社会朋党政治的全貌，且很难在理论创新上有重大突破。”开整体研究中国古代朋党史之先河的《中国历代党争史》（王桐龄著，1922年初版）亦有着“篇幅不长，观点无甚大创新”的弊病。故《中国朋党史》之问世，应为朋党研究学术史的一个里程碑。

朋党与政党性质完全不同。《剑桥中国隋唐史》称朋党为Factions，而非Parties。前者多由官僚士大夫及宦官组成，所图者只有权力、利益，没有党章党纲等严格的组织宗旨和组织纪律、机构，且不具备合法性。后者是近代资产阶级与议会制度的产物。朋党又叫宗派、派系、山头、圈子等等，分为阉党、官僚士大夫党、戚党、帝党、后党、逆党这几个主要类型。

在古代社会，无论换了皇帝还是王朝更迭，以血缘和地缘构成的家族宗法社会形态始终存在，它是古代社会的基本细胞，同时也是产生朋党的基础。自古“皇权不下县”，地域性的大家族，实乃“维稳”的重要力量。差不多历朝历代的大家族都是“朝中有人”，在乡为乡官。汉代之县乡亭，明清之里甲保甲，无不依赖家族宗法组织。而把持庙堂者，大族门第亦占多数。例如两晋的太原、琅邪的两个王氏家族。地域性扩大造成了南北官僚集团（有时以淮河为界，有时以长江为界）的对抗。此种南北朋党斗争，在魏晋南北朝、五代十国、唐宋明或明显或隐晦，表现形式各异，几乎延续了整个帝制历史。例如北宋时王安石变法，令朝野震动，实则是代表北方士人利益的旧党（以司马光为首的中坚力量如吕诲、吴奎、文彦博等人都是北人）与代表南方士人利益的新党（以王安石为首的中坚力量如吕惠卿、章惇、沈括等人都是南人）之争。明清时，朋党现象有过之而无不及，托科举的福，乡里与同年或门生座师成为“入党”最可靠的路径。

虽然历史上有过极罕见的欧阳修所谓的“君子之朋”，但醉翁老人亦只肯定其有忠君爱国之同道，并不敢承认其有朋党之实。有朋党，必有党争，它的存在对统治阶级与社会稳定都是百害而无一利。几乎所有的正直的士大夫知识分子都曾疾声厉色地批判过朋党，而且历代皇帝亦深恶痛绝之。但是，正如朱子彦分析论述的那样，中国古代社会的性质，必然使朋党现象“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”。特别是士大夫知识分子本身所构成的朋党，即使在政治较清明的朝代，也很普遍。《红楼梦》里，葫芦僧告诉贾雨村所谓的护官符，“如今作地方官的都有个私单，写的是本省最有权势的大乡绅，各省皆然，倘若不知，一时触犯了，不但官爵，只怕性命也难保呢！”就是一个很生动的例子。

临近近现代，朋党式微甚至消亡，但朋党思想尚未完全退出历史舞台。民国时期，蒋介石一直头疼于派系之争，有史家认为，这是国民党失败的主要原因之一（可参考中国文史出版社2012年版《蒋介石与各派系军阀争斗内幕》）。因此，详察朋党派系历史，于今仍具备现实意义。

《中国古代朋党史》状党魁人物，述党争事件，析朋党思想，囊括历代朋党演变之路，虽然南北朝至隋及辽金蒙元付之阙如，仍是目前所见最为完整，同时也是研究方法最为先进的朋党史专著。